病房里的母女二人各躺一边，刚才还吵闹无比的病房一时落针可闻。
过了良久，尤恬恬哽咽着问“妈，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吗？”
“什么真不真心的？”郭玲玲平淡的回应她。
“你真的不关心我的死活了吗？你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吗？”尤恬恬泪眼朦胧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那边突然噤声，郭玲玲陷入了沉默。
尤恬恬侧头看向她，眼泪顺着额角落到枕头上“妈，是不是今天我让你失望了？可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啊，当时的那种情况我只能那样做，你身为我的妈妈，为我承担一点谩骂不是应该的吗？”
闻言，郭玲玲一直尽力保持的平静面容还是龟裂了，她眼神复杂的扭头回视着尤恬恬“恬恬，妈妈得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尤恬恬突然破涕而笑“没关系的妈妈，看来你还是理解我的。你想通了就好，那些人只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陌生人。他们今天骂你，时间长了也就忘了。”
郭玲玲静静的等她说完，她才平静道“把你教成这样，是我这个当母亲的错。子不教，父之过，所以这声对不起是我欠你的。”
尤恬恬脸上的笑一顿，她木讷的看着郭玲玲道“妈，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郭玲玲转回头，平躺着盯着头顶的白炽灯，语气似感慨，似自责“直到现在，我郭玲玲才知道自己错了，真的错了。”她的语气渐渐带上哭腔“年轻时，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不顾你外公的反对铁了心的嫁给当时在部队里还只是个普通士兵的你爸。你爸有理想，有抱负，我理解他，也支持他。”
“我嫁给你爸的时候，你外公生我的气，断了我的所有经济来源。我郭玲玲身为A市书香世家郭家的大小姐，五年多的时间以来，只穿着十多块钱的衣服裤子，用着最廉价的雪花膏，连一个几十块钱的包包我都舍不得买。”
“为了不被身边好玩的姐妹嘲笑，我甚至与她们断了联系。每天就窝在一个只有四十平的小家里，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心甘情愿的为你爸洗手作羹汤，默默无闻的做着他背后的女人。”
尤恬恬莫名奇妙的看着她，她不知道郭玲玲突然和她说这些陈年往事干嘛。
“妈……”
她才刚出声，郭玲玲伸出手制止她“你先听我说完。”
尤恬恬皱眉，心里不爽郭玲玲的做法，却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她倒要看看，她妈妈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到底是有什么用意。
“你不知道，那五年里，我就像个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每天重复着昨天所做的一切。每天接触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我的圈子越来越小。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问自己，我为什么活着？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价值，但好在那时候我还有你爸爸。你爸当时对我很好，在他发现我的精神出现问题的时候，他每天都尽力抽出更多的时间陪我。我就想啊，就算和家人断绝关系，就算和所有朋友断绝联系，但至少我还有一个爱我的男人，我还有你爸。”
郭玲玲哭了，眼泪顺着两边额角滑落。
哭着哭着，她突然嗤笑一声“所以啊女儿，女人真是一种感性的生物，也最是容易被满足。总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也不回头。等幡然醒悟时又已经为时已晚。”
她转头看了眼尤恬恬“你看我现在不就是。”只一眼，她又转回了头“后来啊，你爸不负众望终于坐上中将的位置，我也终于能挺直腰板走出那间四十多平米的小屋子。给你外公一个交代，也能在姐妹们面前抬起头来做人。”
“我郭玲玲自那五年的时间以后，接下来的人生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令人艳羡的。我有一个爱我的中将老公。”她转头看向尤恬恬“还有一个聪明漂亮，知书达理的女儿。”
尤恬恬看着她不解道“您现在不也有吗？我和爸都在啊。”
郭玲玲轻摇了摇头，眼神里藏不住的悲哀“你们都还在，只不过那些都只是我以为。”
她平静的看着尤恬恬，淡淡道“年轻时的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我和千千万万的女性一样，以为自己的老公能爱自己一辈子，能一辈子始终如一的对自己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道“我以为我的女儿聪明乖巧，懂事伶俐，我以为我的女儿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但年过四十的我才悲哀的发现，这些都只是我以为。”
郭玲玲眼含泪眶的看着尤恬恬，视线早已模糊，看不清尤恬恬的面容“可能是因为那五年的时光，让我暗自发誓，以后我的孩子绝不能和自己一样过那种苦不堪言的日子。所以你出生后，我和你爸都是给你最好的，我们宠着你，爱着你，从小到大连骂都舍不得骂你一句。我们一直以为那是爱，可现在看来，那反倒是害了你。”
她这话让尤恬恬听起来很不舒服，皱眉怒问“妈，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用说这么多话来变着法的骂我吧？”
眼见她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尤恬恬一点触动都没有，脸上不见一丝悔改之色。
郭玲玲这下是彻底寒了心。
她不欲多说，默默的转回头闭上了眼，一个人默默消化着心里的苦涩，尽量放轻呼吸，让心痛的感觉得到一点舒缓。
至于尤仕坤，郭玲玲没说。
她闭上眼，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这几天尤仕坤对她的所作所为。
曾经他是她的天，她的地，是她唯一的支柱，是她最大的依靠。
几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短的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长的却能够改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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