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层云，千山雪。
白翊紧紧握着身边人的冰凉手掌，却在其中感受到一点为了自己才会有的温暖意味。
他并肩与她站在半山腰的松树枝梢，脚下是一片大雪上墨绿松树的俯视图，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角度俯视人间。
向上看去，是连绵的雪色直至峰峦尽头与蓝天相接，飞鸟绝迹，只有孤独的干枯的枝干挣扎着向更高处伸去。
而在他的脚下更远处，是越来越翠色生动的林子延伸到烟火人间中去。
他的身边，是他的心上人，唇角带笑的看着自己。
纵使他只是踩着树枝，朔风呼啦啦的吹过耳边，他仍然笃定的站在这里，没有丝毫的害怕胆怯。
娇娘关心道：“会不会很冷？”
白翊摇头，握紧她的手：“我穿的很厚实，没关系啦。”
娇娘的裙角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道漆黑的旗帜，她却眉眼中满藏温柔，像是细细熬煮而成的红豆沙，绵软甜香，找不到任何棱角。
她的声音在风中掺杂着落在白翊耳朵里，虽然低柔却清晰：“要不要再往上一些？”
白翊并没有觉得身上不舒服，想是再往前走没什么大事，惊喜道：“还能再往上一些？咱们能下去走走吗？”
娇娘道：“怎么不成？”
她存心和白翊玩闹，这一句话刚落了地便抓着白翊猛地冲着地面追下去。
他们原本站在十来丈高的古树上，这一下子竟像是坐过山车一样，白翊感觉重心冲上脑袋顶，惊叫几乎要冲出喉咙，只是下意识抓住身边唯一的人。
娇娘在离地一丈左右猛地停住了下坠的速度，慢慢的拉着他落在了大学上。
白翊感觉自己终于踩到了实处，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置似的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娇娘这才知道自己玩笑开的过了，想给白翊留下面子，便一下子坐在了雪地上，可怜巴巴的看着白翊道：“我，我没控制好，对不起……”
白翊好不容易找准方向，赶紧一把拉起来娇娘道：“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娇娘就着他的力气站起来，趁机整个人扑到他怀里，终于闻到了那种比自己身处在长白山中仍不曾闻到过的大雪压住了松针的味道。
“白翊，”娇娘低声道。
白翊感觉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柔声道：“怎么了？”
娇娘紧紧抱着他，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在这漫天大雪覆盖着的原始森林中，没有人烟，没有动静，只有她和她抱着的这个人，在这天地间，一瞬间就化作了永恒。
就像无数那些人间的情侣一样，不会被任何命运冲散，就这样两个人，一起白了头。
娇娘感觉一阵风来，脸上凉冰冰的，应当是风卷着大雪扑到了她的脸上。
她道：“很开心，你在这里我很开心。”
白翊听着声音不对，连忙松开她去看向娇娘的脸，只见她未着脂粉分外轻艳的脸上依稀两道泪痕，而星子一般清亮孤寒的眼角带着一点亮晶晶的眼泪。
“你哭了。”白翊肯定道。
娇娘楞了一下，下意识否定道：“不可能。”
这不是一个鬼魂应该具有的技能，从她死后的多少年，即使是太过于痛苦也不过是在燃烧自己的灵力，而不是通过人类的眼泪来解决。
白翊再次道：“真的。”
他抬手摸了一下娇娘的脸颊，将指尖的液体给娇娘看。
这点可怜的因为娇娘的体温本就冰凉的液体，在出现在白翊指尖的一瞬间因为零下几十度的温度而一瞬间凝结成了晶莹剔透的冰珠。
娇娘不可置信，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脸和眼睛，也摸到了一片液体，或许是风吹来的雪化在她的脸上。她一边笑一边眼泪流的更凶，直到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正在流出对自己来讲过于滚烫的液体。
她道：“怎么会，鬼是不会哭的。”
“可是你会，你看，”白翊对于她所说的论点表示质疑：“你会哭了，这不好吗？”
“这很好，”娇娘紧紧拥抱着白翊：“你都不知道这有多好，我会越来越像一个人，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她喃喃道：“我会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和你在一起。”
白翊轻声道：“你不必着急，我可以等你。”
他怀里的这个姑娘，有些寒冷单薄，正在做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奇迹。
他就着这个姿势，抬起头看着苍翠的树顶，忍不住轻声道：“我时常会觉得，我追不上你。你拥有强大的能力，会一直长生不老，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在这世界上被规则和力量推着往前走。”
他终于在这个没有他人的地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与此同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内怦然作响。这是他内心深处，这么久以来的最深的恐惧，所有的关于娇娘的身份的不安，源于对方的过于强大和自己的无计可施。
娇娘哽咽道：“你很好，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在遇见你之前，我想是浑浑噩噩活着的，因为你才想要获得更多的可能。你一直保护我的情绪，给我所有关于人类的感情，正因为你的爱，我才有可能感知到自己的方向。”
白翊楞了一下，竟然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而娇娘继续道：“我本不会有感情的，是你来到我身边，给了我感情。”
在这一刹那，她说了一句白翊等了很久的一句话.
“我爱你。”
白翊看向她，看向她的眼睛，在她眼中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轻声道：“我也爱你，很爱你。我不想失去你，千里迢迢来找你，希望能留你在我身边。所以留下来，好吗？”
娇娘失言，只知道自己的眼泪流了满脸，担心自己哭的太丑不肯抬头给白翊看。
她抽泣着，抬手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最终笃定道：“好。”
她想，或许白翊不会明白自己所说的这一句话如何慎重，是她的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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