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奴别了师父之后，依旧留在许州城中，静等薛平率军而来。
她也听人说起薛平要与郭氏和离之事。只是，她回想那日，她在长安游思探府之事，总觉真相如烟似雾，她总瞧不真切。
或许，是他仍对郭映晗有情。
或许，只是郭映晗仍旧痴缠。
可是，当年郭映晗明明答应过她，并不会与她相争的。
雀奴思来想去，总不能宁神，只能寻来纸笔，每日给薛平写好了信，再派人寄出。
信中不过是在为吴少诚辩白而已，并未提及郭映晗之事。
可据送信的人说，那些信都交与了薛平身旁的小将，但雀奴却始终并未收到回信。
大历十三年，夏至。
雀奴的精神，如今已有些越来越不好了。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法力，正在消散。
每日清晨，她都会被树中鸟儿的叫声吵醒。
半睡半醒时，她似乎都能听见、而且看见，树上的那些鸟群，一家子呼儿唤女去找虫的繁忙场景。
然而这日，天已微亮，雀奴却并未听见鸟叫之声。
晨鼓惊林鸟，令催铁甲兵。
雀奴于是知道，吴少诚已经开始在城内点兵了。
薛平今日，真的是要率军而来了。
雀奴忙换好了衣服，冲到城墙之上。
她平日里惯穿黑袍，而今日，她却特意挑了一件颜色稍艳些的青色长衫，就是希望一会儿在阵前，薛平能够一眼就望见她。
许州城外，阳光如刃，将朝雾切开，勾勒出了远山的轮廓，染绿的层层林间，蝉鸣已止，隐隐可见些墨色的军旗，徐徐飘展。
“韦。”她瞧见了军旗上的字，轻念一声。
“韦”字军旗之后，便是她熟悉的“薛”字军旗了。
雀奴苦笑。
她当年在昭义之时，并不知这世上曾有神明。
直到遇见了黄沙之中，猎猎飞扬的“薛”字军旗，又遇见了率军来救的他。
她那时所想，薛平在她的心中，便是这世上唯一的神明。
到了如今，神明究竟如何作想，雀奴却猜不透。
前来平叛的昭义大军，在许州城外并未扎营，而是稍稍休整了一番，复又行来。
她远远瞧着他们中间，一匹膘马之上，骑着一位眉目迤逦，神情傲慢的短须将军。
这便应是舅父了。
舅父身边，果然便是他了。
他依旧是那般姿仪持秀，气若宏宇，与卫州城外两人初见之时，并无分别。
“薛平将军！”雀奴站在城墙之上，连忙挥手大喊。
应是太远，他定然听不见，雀奴忙急急奔下了城墙。
“你要做什么？”吴少诚此时，身披盔甲骑于马上，正在等待城门打开，他见雀奴奔来，忙向她呵斥道。
雀奴见吴少诚身后，是一片整装待发的鬼兵，心中痴惶，极为担心。
“我想要匹马，随你出城。”雀奴连忙说道。
“阵前刀剑无眼，你不可去！”吴少诚说着，便将手一挥，淮西军率着鬼兵，便随着他起步出城。
雀奴忙也奔去马厩，寻了她的青海骢，追出城外。
韦鹤远远瞧见淮西军为首的将军身旁，突地奔来了一位青衣之人，那人未戴盔甲，似是女子。
韦鹤忙眯起了眼睛，努力打量着他们。
“这个吴少诚什么来头？大仗之前，怎么还带了一名女子！”
薛平本在想着心事，听韦鹤这么说，忙向远处望去。
“雀奴！你怎么在这里！”薛平见雀奴一身青衣，大惊问道。
雀奴知道薛平瞧见了自己，心中喜极，忙又驾马朝他奔去。
“不许去！”吴少诚剑柄横出，拦住了她。
“他便是薛平？”吴少诚见雀奴的眼神定定地黏在薛平的脸上，不屑地打量着薛平的脸。
薛平见吴少诚神情复杂，又瞧见了雀奴凸起的小腹，心下狐疑，“雀奴，你说是去送鬼兵，又说要去潼关，为何去了这么久？我四处找你不见。”
“她么，显然是来寻我了。”吴少诚嘿嘿冷笑。
“不是的，你听我说……”雀奴正欲上前解释，却见昭义军中，一名小将骑马出列，奔到了薛平身边。
那小将生得极为秀气，雀奴瞧着，又觉有些面熟，方才想起，那应就是女扮男装的郭映晗。
薛平转脸望见郭映晗，不免惊诧，“映晗？你为何来了？”
“雀奴，你可是有了身子了？”郭映晗并不理会薛平，只是策马上前问道。
“你自己看不出来吗？”吴少诚冷哼了一声。
“打仗呢！”韦鹤突然大喊，“阵前聊起天来，还打不打？”
“将军稍候，我问几句话便回。”薛平向韦鹤恭敬行了个礼，便打马走近了雀奴的身前。
吴少诚神情倨傲地抽出了剑，挡在了雀奴和薛平之间。
“雀奴，你与我说，这是怎么回事？”薛平柔声问道。
“我……”雀奴一时之间有些羞赧。
“那个女扮男装的，便是他原来的那个夫人了？”吴少诚瞧着郭映晗，凑到了雀奴的耳旁。
“是。”雀奴不情愿地承认道。
“真是如胶似漆啊！”吴少诚嗤笑了一声，“你若是气不过，今日我必为你出气！”
“你身子要紧，我送你回去。”吴少诚故意提了提声音，俯身拾起了雀奴的马缰绳。
“雀奴，你先过来。”薛平的脸色冰若寒潭。
“你的妻子在那边，并没有资格要求她。”吴少诚说罢调转了马头。
“薛平将军，吴少诚并无意反叛。”雀奴并无意参与这阵前的情爱纠纷，认真向薛平说道。
“我就是要反！”吴少诚一边不忿地高声喊着，一边也掉转了雀奴的马头。
“不可走！”薛平长枪递出，直指吴少诚的后心。
雀奴惊呼一声，忙要递出雀云剑，去替吴少城挡住长枪，却见那枪头崭新，应是她请竹雨和桓鸥送给他与郭映晗的大婚礼物，心中登时恍惚了起来。
这支枪头自图赫做完，她从未见过，如今细细看来，确实锋芒凛锐，寒光逼人，与她当年的描画并无二致。
“这便是你与它大婚之时，我送你的錾金枪头了？”雀奴怔怔地打量着枪头上繁复隽然的花纹，转脸向薛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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